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岳祠门前的香烛、纸灰和祭品,是何太骥斥退学子时,叫斋仆从岳祠里清扫出来的。至于门上的铁锁,想必也是何太骥锁上的吧。宋慈进不了岳祠,只好在门外祭拜。他点燃香烛,摆好馒头,跪在台阶上,对着岳祠的匾额诚心叩头,然后拿起纸钱,烧入火盆之中。
一张张纸钱化为灰烬,火光驱散了黑暗,宋慈的眼前逐渐明亮了起来。
然而奇怪的是,他是在门外祭拜,可不仅岳祠外面有了光,连岳祠里面也跟着亮了起来。岳祠里的亮光映在窗户上,比火盆里的火光明亮数倍,甚至亮得有些刺眼。
难道还有其他人在岳祠里祭拜?可岳祠的门分明已从外面锁上,而且如此明亮的光,根本不可能只是燃烧纸钱,更像是燃起了大火。
宋慈微微凝眉,起身凑近门缝,向内窥望。
岳祠里正燃烧着一团大火,大火四周烟雾腾腾,就在浓厚的烟雾之中,依稀能看到一个人。那人悬在半空,身子一动不动,大火在旁燃烧,眼看用不了多久,就要烧到那人的身上。
宋慈一惊之下,想开门救人,可门被铁锁锁住,无法打开。他又想开窗,哪知所有窗户也从里面扣上了。他来不及多想,抓起地上的火盆,将燃烧的纸钱倒掉,抡起火盆,在窗户上砸出了个破洞。
宋慈翻窗而入,冲到大火旁,只见那悬空之人一身宽大的青布儒衣,方脸浓眉,正是太学司业何太骥。何太骥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铁链,铁链的另一端悬在房梁上。宋慈抱住何太骥的身子,将何太骥的头从铁链中弄出,迅速将其背到窗边,与大火、烟雾保持足够远的距离。他叫了几声“司业大人”,可何太骥全无反应。他急探鼻息,发现何太骥呼吸已断,气息已绝。
他抬起头来,只见供奉岳飞灵位的神台在燃烧。他闻到了一股很浓的油香,油香中还有一股淡淡的、祭祀过的香火气味。他见神台周围的地砖亮晃晃的,都是溅的灯油,显然神台被泼过灯油,油助火势,这才会烧得如此之烈。环顾整个岳祠,除了神台再无他物,所有窗户都从里面扣上,各个角落尽收眼底,四下里空空荡荡,没有任何藏身之处,除了他和死去的何太骥,再没有第三个人,这令他不禁暗自惊诧,凝起了眉头。
在这一瞬之间,宋慈脑海中掠过了诸多念头。他抵达岳祠时,岳祠的门便已上锁,显然在他来之前,何太骥就已经在岳祠里了。此后他没有离开过岳祠门前,所有窗户又都从里面扣上,在此期间没有第三个人出入岳祠,那就是说,何太骥一直是独自一人在岳祠里。既然如此,岳祠里的这场火,只可能是何太骥亲手点燃,再用铁链上吊,那么何太骥应是自尽了。
可若是自尽,上吊即可,何必多此一举,再燃起一场大火来烧死自己呢?
忽然间,宋慈觉得手有些痒。他摊开手掌,见掌心红了一片,凝目看去,原来是扎了一些细细密密的毛,看起来像是笋壳上的毛刺。他方才抱过何太骥的尸体,这时再去检查何太骥的身上,发现何太骥的儒衣背面有不少细毛,都是笋壳上的毛刺。笋壳通常只在竹子生长的地方才会有,可岳祠周围没有栽种竹子,甚至放眼整个太学,也没有一处生长竹子的地方。那何太骥后背上的这些毛刺从何而来?莫非他死前曾去过某片竹林?
宋慈没时间细究这些疑点,因为火势正变得越来越大。虽说神台附近没有可燃之物,大火只在神台上燃烧,一时半刻蔓延不开,但若放任不管,迟早会引燃房梁立柱,整个岳祠也会被烧成灰烬。宋慈自知靠一己之力担水救火,无异于杯水车薪,要扑灭眼前这场大火,必须回斋舍叫醒更多的学子一起,而且必须要快,一刻也耽搁不得。可一旦这么做,他违背教令祭拜岳飞的事就会尽人皆知,他很可能会因此被取消升舍的资格。更麻烦的是,他会与何太骥的死扯上关系,要知道何太骥的自尽存在诸多疑点,旁人很可能会认为何太骥是死于非命,而他作为唯一在场之人,自然会被当成杀害何太骥的嫌凶。
宋慈很清楚后果如何,但世间自有公道,身正不怕影斜,既然与何太骥的死没有任何干系,他就不怕遭人猜疑。
宋慈将何太骥的尸体从窗户搬出了岳祠,以免尸身被焚。
此时天欲破晓,正是一日中最为黑暗之时,放眼望去,岳祠外浓黑似墨,夜色如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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