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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菱眸子里光芒顿消,道:“茁儿失踪一事,大人竟还怀疑是我所为?”
“我并非怀疑。”宋慈直视杨菱,“我确定是你所为。”
杨菱语气有些着恼:“当日你已去车马行查过轿子,轿中能否藏人,你一清二楚。你信也好,不信也罢,总之茁儿失踪一事,与我毫无关系。”
“我是去汪记车马行查过轿子,车马行有好几顶轿子待租,只有最为窄小简陋的一顶没有轿柜,不能藏人。你说你之所以选择租轿出行,是为了照顾汪记车马行的生意,可你若是租用其他宽敞些的轿子,花费更多,不是更能照顾生意吗?为何你偏偏要租用那一顶最为窄小简陋的轿子?只因这样,你才不可能将杨茁藏在轿中,你才能与杨茁的失踪撇清关系。”
“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。”
“除夕那晚,纪家桥人山人海,众目睽睽之下,杨茁只要离开轿子,必定有人看见。可从始至终,没一个人看见杨茁下轿,轿中也没有任何藏身之处,为何?因为从始至终,杨茁根本就没在轿子里。”宋慈道,“虽然轿子堕地之时,轿中传出过男童哭声,可里面究竟有没有男童,却没人亲眼见过。据我所知,你曾自学南戏,到北土门外的草台班子唱过《张协状元》。你一个女子,能将张协唱得有模有样,试问你要假扮男童哭泣几声,又有何难?初一那天,我去西楼寻你,正巧婉儿姑娘从楼中出来,当时她端着一些点心,里面有豆糕和糍粑,都是吃剩的。后来你邀我到这琼楼相见时,我故意要了一些茶点,里面也有豆糕和糍粑,你却没碰一下,还说自己不爱甜食,不吃点心。”他向桌上的两盘点心看了一眼,这次他让酒保送来的,也是豆糕和糍粑,“既然如此,那日从西楼端出来的那些点心,又是谁吃剩的?所有人都在外面寻找杨茁,谁又能想到,杨茁其实根本就没有失踪,而是就藏在自己家中。”
“宋大人,你这番话好没来由。我虽然素不喜欢茁儿,可他毕竟是我弟弟,我为何要自演这一出失踪,将他藏在自己家中?”
“我若没记错,你曾说过,杨茁不是你的亲弟弟。”
“那又如何?”
“你之所以把他藏起来,是因为你对此有所怀疑。”
“怀疑什么?”
“杨茁的生母关盼盼,曾是熙春楼的角妓。熙春楼有人记得关盼盼当年怀孕之时,连她自己都不知孩子父亲是谁,原本准备打掉胎儿,是杨岐山突然出面,认了那腹中胎儿,那胎儿才得以保全,关盼盼才得以赎身,被纳入杨家为妾。”
“我还是听不明白。”
宋慈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,那是在何太骥案中发现的藏在皇都春酒瓶里的手帕,上面题写着巫易的《贺新郎》。“想暮雨湿了衫儿,红烛烬,春宵到天明。湖那畔,遇水亭。”他抬眼看着杨菱,“你还要故作不知吗?那好,我给你讲个故事,或许你能听得明白。”宋慈顿了一下,慢慢说道,“多年以前,曾有一富家小姐,与一书生私订终身,却遭父亲反对逼婚,有情人不得终成眷属,那书生更是自尽身亡。可这段情缘并未就此终结,只因遇水亭畔那一夜,那小姐便怀上了书生的骨肉。父亲知晓此事后,逼迫小姐打掉腹中胎儿,可小姐对书生用情极深,想是宁死不从。眼看着小姐肚腹一天天隆起,父亲怕家丑外传,于是将小姐禁足于家中,这一禁足便是大半年,直到小姐将孩子生下来。家中突然多了一个孩子,这孩子迟早会长大,这事总有一天会传扬出去,那该如何是好?父亲想到了办法,从外面找来一个怀孕的角妓,纳为妾室,生下孩子,然后将这孩子送走,只留下小姐所生的孩子,声称是角妓所生,是自己老来得子。从此以后,本该是一对骨肉相连的母子,就这么变成了同父异母的姐弟。
“可是日子一久,小姐渐生怀疑,因为她发现父亲对那孩子实在太好了。那孩子是书生的遗腹子,父亲痛恨书生,理应讨厌那孩子才是,可父亲对那孩子百般宠溺,仿佛真是他的亲生儿子一般。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小姐当然会怀疑,怀疑当年送走的并非那角妓的孩子,而是她自己的孩子,她怀疑眼前的这个‘弟弟’,也许真的就是她的弟弟。她或许问过父亲,父亲当然不会承认,也许会说他对那孩子的宠溺都是人前装出来的。可这根本无法打消小姐的疑心,只会更令她生疑。为了辨别真假,她想出了一个法子,让那孩子消失一段时间,看看父亲是真着急,还是假关心,以此来判断那孩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。”
宋慈讲到这里,见杨菱不再看他,而是侧过头,望着窗外绚烂的灯火。他继续道:“汪记车马行的店主说过,当年你退婚之后,曾被杨老爷禁足在家大半年,再出家门时,整个人憔悴不堪,仿佛变了个人似的。试问你在巫易已死的悲痛之中,又熬过了十月怀胎之苦,怎会不憔悴呢?关盼盼从三年前就发了疯般到处寻找她的孩子,有时杨茁就在眼前,她还在四处寻找,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被抱走了,她知道杨茁并非自己亲生,却又不敢把这事说出来,长此以往,郁结于心,所以才变得疯疯癫癫。当日我准备去车马行查轿子时,你曾对杨老爷说:‘你为何这般着急?’试问杨老爷丢了独子,难道不该着急吗?你为何会有此奇怪一问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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