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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天来了又去,去了又来。斯塔罗耶镇的时间仿佛被冻结在了那个可怕的十一月,尽管日历上的年份在不断增加。科瓦廖夫——如果那团承载着无数记忆的意识还能被称为科瓦廖夫的话——见证了整个镇子逐渐沉入遗忘深渊的过程。
最先消失的是那些最私人的记忆:初恋的甜蜜,失去亲人的痛苦,童年时的恐惧。然后是更加基础的东西:如何系鞋带,如何阅读,如何辨认亲人的面容。最后,连语言本身也开始解体,人们用一种介于咕哝和喘息之间的声音交流,表达着越来越原始的需求。
忍冬山上的修道院在某个血红色的满月之夜倒塌了,但没有人注意到。索科洛夫镇长——或者说,那个曾经被称为索科洛夫的东西——依然每天站在镇公所门前发表演讲,尽管他的听众早已变成了披着衣服的稻草人。面包师彼得连科的面包店继续营业,但他烤出的东西越来越不像食物,更像是某种现代艺术展览上的雕塑作品。
科瓦廖夫发现自己正在扩散。最初他还有一个人形的轮廓,但随着时间的推移,他变成了一种更加分散的存在——一团漂浮在斯塔罗耶镇上空的记忆云。他可以看到一切,感受到一切,却无法干预任何事情。每一个被遗忘的灵魂都会在他的留下一个印记,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。
最可怕的是,他开始理解虚无之卵的本质了。那不是某种外来的邪恶存在,而是人类自身创造出来的怪物——是无数个世纪以来,所有被遗忘的历史、被压抑的痛苦、被拒绝的真相的集合体。斯塔罗耶镇的诅咒不是特例,而是整个世界遗忘过程的缩影。其他地方的人们可能只是更加缓慢地走向同样的结局,用娱乐、消费、重复性工作来麻痹自己,逐渐失去那些使他们成为人类的东西。
当最后一个人类意识从斯塔罗耶镇消失时,科瓦廖夫经历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。整个镇子现在居住着一种介于人类和影子之间的生物,它们会进行日常活动,会互相,甚至会繁殖后代——但这些行为都失去了意义,变成了一种对过去的拙劣模仿。
他看到了娜杰日达的,一个由模糊轮廓组成的存在,在消失的地方凭空出现。这个新的存在继承了护士的身份,每天穿着同样的制服,走在同样的路线上,但她的眼睛——如果那两团不断变化的灰色雾气还能被称为眼睛的话——里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。
在某个没有月亮的夜晚,科瓦廖夫回到了那个洞穴。封印依然完好,虚无之卵被囚禁在青铜盒子化成的镜子中,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。总有一天,当足够多的世界被遗忘,当足够多的记忆被抛弃,这个怪物就会挣脱束缚,将它的虚无扩散到整个世界。
他站在洞口,看着远处斯塔罗耶镇的灯火——那些依然亮着的灯光,那些依然冒烟的烟囱,那些依然运转的机器。这是一个活死人的镇子,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,一个关于人类最终命运的预演。
这就是勇敢道别的意义,科瓦廖夫想道,不是用语言表达,而是通过某种更加原始的思维方式,不是忘记,而是被忘记;不是获得幸福,而是成为幸福的代价。
当第一片雪花落在他的上时,科瓦廖夫突然明白了叶卡捷琳娜最后那句话的含义。他们都会有幸福到想不起对方的那天——不是因为幸福真的到来了,而是因为想不起本身就是一种被迫的幸福。在遗忘的深渊中,痛苦确实消失了,但与之一起消失的还有爱、希望、创造力,以及所有那些使生命值得度过的东西。
雪越下越大,逐渐覆盖了斯塔罗耶镇的街道,覆盖了那些无意识的行尸走肉,覆盖了这座被诅咒的镇子存在的最后痕迹。在漫天飞雪中,科瓦廖夫——最后的记忆守护者——继续着他的永恒守望,见证着一个世界的死亡,同时成为下一个世界的接生婆。
因为这就是最终的真相:遗忘不是终点,而是轮回的开始。当斯塔罗耶镇完全沉入虚无时,某个地方,某个时间,又会有新的人类群体开始他们的遗忘之旅,又会有人必须做出选择——成为新的守墓人,或者加入那甜蜜的、无痛的、彻底的虚无。
而在忍冬山的洞穴深处,虚无之卵耐心地等待着,因为它知道,在遗忘这件事上,人类从来不会吸取教训。